教育去行政化，究竟去的是什么？

多年一直写文章谈教育去行政化，见面总有人和我探讨这个问题，他们基本上都有一个看法，就是教育去行政化，不是去行政，大学、中小学的管理，怎么可能没有行政的存在？

我都懒得辩驳：教育去行政化，本来就不是去行政，让学校没有任何行政机构、行政人员，而是改变整个教育的管理模式。而类似对于教育去行政化的误解，还有很多，比如，去行政化就是取消学校的行政级别，去行政化就是校领导从学校的学术委员会中退出等等。

去行政化，对于我国教育来说，核心其实是去行政许可，而对于行政许可，虽然它与教育管理、发展如影随形，可很多人并不知道是怎么会事——包括对考试的行政许可、对招生的行政许可、对学位授予的行政许可、对人才聘用的行政许可。正是从考试到招生、到学位授予、人才评价，都有行政力量的强势介入，导致我国的教育发展，已很难适应社会、时代的发展，教育内部也出现诸多无法调和的矛盾。

拿近期引起广泛关注的高考加分造假、高考集体替考作弊来说，对每年的高考作弊，有很多人呼吁加大对高考作弊者的处罚力度，甚至还有人建议，最好一次高考作弊，取消终身被大学录取的资格。这从维护当前的高考秩序来说，可能会起到一定效果，可是，另一个问题是，教育是每个公民平等的权利，甚至不能因公民违法犯罪而剥夺，在我国，就连在押服刑罪犯，也可以接受成人高等教育，刑满释放，也可报名高考，怎么可能因一次作弊就取消其终身参加高考、被大学录取的资格呢？

可取消资格的处罚，却和当前普通高考的性质，似乎是“相当”的，犹如科举时代，对作弊者处以重罚，因为科举是朝廷选拔人才的途径，平头百姓只有靠读书入仕。我国目前的高等教育已经进入大众化时代，即成为一种满足受教育者普遍需要的教育，但高考，却还是行政许可的考试，要考上大学必须参加这一考试，并按照这一考试的成绩，配置高等教育资源——进哪所大学、哪个专业，因此高考还具有改变命运的意义，而通过作弊来改变自己的命运，却影响他人改变命运，当然要严惩。

行政许可的考试，让早已大众化、不具改变命运功能的大学教育，还扮演改变命运的功能，由此制造各种乱象。值得注意的是，考试的行政许可性质，加上行政权力缺乏制约，为权力寻租弄虚作假创造了条件，就是社会舆论呼吁要严惩，可结果却是“不惩”。

对应行政许可的考试，大学的招生，也是行政许可招生，在高考录取中，大学是没有招生自主权的，进而大学对学生的管理也变得纠结：在录取时，学生是按分数被录取到具体学校、专业的，因此这是不能随意更改的，调整会影响到当初录取的严肃性；在培养中，学生如成绩没达学校要求被退学，也引来争议，既然招生是按行政许可的考试成绩录取的，大学也就没权利对学生做出退学处理，退学意味着侵犯学生的受教育权。

从严格的逻辑分析，被退学的学生的诉求并不为过，被起诉的学校往往处于被动，因为行政许可的招生，和大学自主办学，确实存在衔接上的难题。为此，对学校的治理也是行政治理，不少大学选择的方式是严进宽出，只要学生进校，不出意外，都顺利毕业，一直以来，我国高校的淘汰率都极低，某年某校退学多少名学生，都会成为新闻，随之也都会引发质疑。

学位授予也是行政许可，则对行政考试、行政招生、行政治校，在教育环节画了一个完整的句号——授给学生的学位，是国家承认的，这也进一步强化了对考试、招生、培养的行政治理，既然要授予国家承认的文凭，因此政府部门必须介入考试、招生、培养各环节，以“确保质量”。

而为了增加国家承认（许可）文凭的含金量，接下来的就业，也延续行政许可的做法，比较典型的，就是对机关、企事业单位的人才招聘，明确提出最低学历要求，对这些单位的人才考核、评价、晋升，也把学历作为硬指标。简单地说，对于大多数普通人家的学生来说，你要获得更好的事业发展，要获得国家承认的文凭（越是名校越好），于是要参加行政许可的考试、接受行政允可招生的安排，忍受学校的行政治理模式。

这就把学生逼上单一的成才通道，也让每所学校的办学，没有个性可言。随之而来的是一系列矛盾和冲突：高等教育的规模在大幅扩大，可学生的升学压力没有丝毫减轻；大学毕业生人数在不断增加，我国接受大专以上的人口比例迅速扩大，可社会的创新活力没有增强；一边是无钱无势家庭读书无用论在蔓延，而另一边是权力和利益纠缠，围绕高考的作弊、潜规则剧增。

解决这些问题，不少人开出的药方是加强行政治理，包括规范基础教育办学，减轻学生负担；统计毕业生初次就业率，要求高校重视毕业生工作，近年来则推出大学生创业计划；加强对考试作弊、招生潜规则的监管打击力度。可这些药方，只会进一步强化行政的力量，结果问题更加严重。

只有推进去行政化，包括取消考试的行政许可，打破考试的行政垄断，实行社会化考试，才能让考试从指挥棒变为服务器，为中学教学、大学招生提供评价服务；取消招生的行政许可，不是由行政部门投档，让高校被动录取，而变为学生和学校双向选择，才能让学校的管理摆脱计划约束；取消学位授予的行政许可，由学校自主授予学位，才能让高校重视人才培养质量，让学生重视教育本身而不是一纸张文凭，大大减低作弊上大学混文凭的收益，与之对应，就业的行政许可也就将逐渐消除，不能再用文凭选人、用人，转而关注人才本身的能力和素质。

这才是教育去行政化的核心，在一系列的行政许可被取消后，教育行政部门也就必须转变职能，不能再对教育、办学发号司令，学生由此获得自由选择的空间，办学自主权也才能真正落到学校。